中国工程院院士林元培:中国造桥技术远没达到极限
2019-01-23 来源:上观新闻
我是林元培,1936年出生于上海,祖籍福建莆田,曾经担任上海市政总院总工程师。我这一生都在和桥打交道,主持设计的大桥包括南浦大桥、杨浦大桥、徐浦大桥、卢浦大桥和东海大桥,还设计过上百座中小桥梁。
黄浦江上造的大桥,创下了许多世界纪录,也让我得到了业内专家的认可,成为中国首批中国工程设计大师之一、中国工程院院士。其实这一切离不开新中国发展带来的机遇。
“假如明天就造大桥,有没有把握?”
我喜欢研究数学和力学,刚工作时主要做理论研究。这段时间的积累,为我设计桥梁打下了基础。
20世纪80年代初,在黄浦江上造大桥、连接浦江两岸是院里三代总工程师的梦想。但政府当时没有规划,所以前两代大师没这个机会,哪怕是专业技术很强的留学归国人员。
作为院里的第三代总工程师,我就在想:假如明天就造黄浦江大桥,自己有没有把握?想来想去,没有把握。主要有三大难点:一,黄浦江大桥跨径超过400米,我们没有实际经验。二,我们做的大桥拉索和国际水平差得太远。三,上海是软土地基,造桥难度很大。
攻克这三个难点必须实践。当时院里承担的中小桥设计很多,我就把三个难点变成研究课题,放在中小桥里试验。1985年设计的上海新客站恒丰北路斜拉桥,解决了拉索和软土地基打深桩的的两个难点。剩下的大跨径难点,在我1987年设计的重庆嘉陵江石门大桥中攻克了。石门大桥合龙的那一天,我立马从上海飞到重庆,还没到现场就听闻合龙喜讯,激动得快要昏过去。当时眼前一抹黑,但头脑很清楚:在黄浦江造大桥是可能的!
解决了这些技术难题,我还没等到造黄浦江大桥的机会。我就想,把这些经验传授给后辈也好。没想到不多久,国家决策要开发浦东,终于要造黄浦江大桥了。我能实现梦想,是因为赶上了好时候。
“机会摆在面前,无论多难都要攻克”
尽管前期我做了充分技术准备,但到实际运用的时候,各有各的难。
南浦大桥是市区的第一座越江大桥,日本和加拿大都想负责设计。最终上海决定,中国人既然有技术储备,就让中国人主持设计。于是,造大桥的担子落到了我的肩上。南浦大桥的结构原型是当时位于加拿大的世界第一叠合梁斜拉桥,但实地考察后发现桥面上已经出现了上百条结构裂缝。当时我很着急,桥梁出现裂缝就会有安全隐患。我们集中精力研究出4种解决裂缝难题的办法,应用到南浦大桥中。二十年后,南浦大桥例行大检查时发现,桥面没有一条结构性裂缝。
很多创新就是在困难中倒逼出来的。设计杨浦大桥时,我发现如果在桥中设墩,就会影响航道,所以不得不把主桥跨径设计到602米之长,这是当时斜拉桥的世界纪录。要做前所未有的事,提供建设贷款的亚洲开发银行很不放心,就请来好几个的国际顶尖专家来审查设计方案。经过一轮激烈的答辩,专家们一致评价:杨浦大桥设计是合理的,它代表了桥梁技术的杰出进步。因为这么一句话,杨浦大桥通过审查,顺利开工,顺利完成。
到了卢浦大桥,大家觉得可以换种桥型,塑造新景观。所以我选择了自己从没做过的拱桥,又解决了拱桥在软土地基建造,结构计算和施工工艺等难题,设计出“世界第一钢拱桥”。这座大桥获得了国际桥梁与结构工程协会的“杰出结构大奖”。当时协会主席亲自到上海,把铜奖牌贴在卢浦大桥桥下。这座五彩霓虹桥现在成了黄浦江的新景观。
新中国成立之前,茅以升、赵祖康等著名专家曾主持规划了黄浦江越江工程方案,因为种种客观原因没有实现。新中国成立之后,稳定的社会环境社会,快速的经济增长,让浦江架桥从蓝图变成了现实。
造桥这么多年,我越来越觉得中国造桥技术之所以全球领先,和国家发展息息相关。德国有一家公司,设计了全世界第一座斜拉桥,后来因为在他们国家没有造新桥的机遇,所以再也没做出更加突出的成就。在国际学术交流会上,很多国外专家都羡慕我的机遇,所以我更要珍惜机会,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,都要尽力去解决。
“中国造桥技术,还远远没有达到极限”
做总工程师的时候,我夜里常常睡不着觉,反复在想:我设计的这座大桥会不会有什么隐患和难点是我没有想到的。如果没想到,会不会影响到大桥安全。桥梁工程师一定要对人民的生命财产负责。我们设计的方案可以有优缺点,但不能出错。
退休之后,我还是会每天到办公室半天,继续桥梁理论研究,希望把目前工程上尚未解决的问题提升至理论层面。平时,也会给年轻人做的方案提提意见。这些年,我们国家的大桥还在不断创新,包括去年通车的港珠澳大桥。中国造桥技术,还远远没有达到极限。
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。我常跟年轻人说,一定要超前研究、做足准备、不断创新。创新有风险,哪怕只有20%的风险,也要付出120%的努力去解决,这是我一生从事工程设计得到的经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