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渝公路上的“蒸汽车历险记”
2015-12-12
成都到重庆的陆路,在古代被称为“东大路”,经过龙泉驿、简阳、内江、隆昌、荣昌、永川到重庆。1933年,成渝公路建成,就是沿这条古道的走向,部分路段甚至是在古道的石板上直接垫高加宽而成。
到后来,新中国的第一条铁路成渝铁路,同样选择了“东大路”的走向;到上世纪90年代修建的第一条成渝高速,绝大部分也沿用了“东大路”的走向。即将通车的成渝铁路客运专线,走向也是如此。
我们从成都到重庆,在这条“东大路”上,挤过绿皮火车、坐过高速大巴、如今又要坐高速动车了。不过很少有人坐过蒸汽汽车吧?1947年,还是中学生的徐伯荣,坐着蒸汽汽车从成都到重庆,他的“蒸汽车历险记”,也是当时成渝公路上的常态。
成渝水路
旧时四川水路交通比陆路发达,当时县以上城镇,九成在可通船的江河沿岸。成都到重庆,走水路的话,就沿着乐山、宜宾、到重庆需花费数日。但冬季水位低时,水路货运能力会下降。
去重庆需要点冒险精神
我曾有过一次成都到重庆的旅行经历,每每回想起来,它让人不寒而栗。
1947年,我在成都读初一。暑假时,我对父亲说要去重庆玩玩,父亲对我敢去重庆的冒险精神有几分赞赏,母亲却极为反对,说路途艰险,怕出事。
那时,成渝公路上没有客车,只有很少数量的货车,是烧柴油和木炭的。不足千里的路途短则三五日,多则七八天,母亲又哄又吓,最后还是父亲说服了母亲。
我是随自己家商号雇的运茶车去重庆,这增加了旅途的保险系数,司机和副手在往返的时间内,属于我家的临时伙计。他俩对我这个小主人没有二心,并且有我同路,父亲给的报酬格外优厚。
我们的货车是烧木炭的。出发前,司机和副手准备了七大包用竹篾篓包装的木炭,每包75公斤,占去了车厢四分之一的面积,这是汽车的粮食。司机台很窄,只能坐驾驶员和副手,因为旁边安装了一个锅炉,占去了三分之一的面积,锅炉是一个水桶粗、一个人高的铁筒做的,筒里装着燃烧的木炭,属于蒸汽车类,有了这么个大家伙,汽车也显得威风。
成渝路一天只见几辆车
就这样,我们出发了。到龙泉驿已是中午,吃了饭就准备翻山,司机开足马力,汽车就开始爬坡。结果刚冲完一个坡,车就熄火了,原来是机器出了故障。
司机是跑长途的,有经验,工具齐全,似乎对这样的事情见惯不惊了,修了一个多小时就修好了,于是我们继续爬龙泉山。
当汽车爬到龙泉山顶,又熄火了,这时太阳已偏西,公路坑坑洼洼,行人稀少。我这一天,才遇到从重庆方面开来的四辆汽车,由成都开往重庆方向超过我们的汽车也只有三辆,在天快黑之前汽车熄火,司机开始有些发慌,不是担心修不好车,而是怕天黑后,山上神出鬼没的“棒老二”呼啸而至,杀人越货。
司机和副手赶着修车,汗水浸湿了衣衫。躺在发烫的地上修车是很辛苦的,我心里过意不去,拿着一把蒲扇,给他们扇风。司机说:再背时今晚都要争取赶到石经寺,那里才保险。当时我就想,日后长大了绝不经商做生意。
成渝公路
直到1926年,四川才有了第一条公路——成灌马路,此后开始修成都到简阳的马路,以及渝简马路,至1933年两条路合并被命名为成渝公路。当时从成都到重庆,顺利也要花3、4天的时间。
住客栈夜生活丰富多彩
这天太阳很毒,车厢里又闷又热,车轮卷起的尘土,在脸上、身上蒙上一层。当我们的汽车轰隆隆赶到球溪河时,已是傍晚。
我刚跳下车,一个幺师(旧时对旅店、饭馆服务人员的称谓)立即给我递上热腾腾的毛巾,我擦了脸,自己都不好意思,白毛巾变成了黑毛巾。司机今天倒很高兴,他锁了车门说:“今天车子没熄火,跑了一百多里,如果按这个速度,五天到重庆没问题。”
司机还告诉我,球溪河是个大站,这里栈房的铺陈好,没有臭虫虱子,能睡个安逸觉。吃了晚饭,太阳才落坡,副手提议下河洗澡,我高兴极了。司机问我会不会水,我说读书时天热都在华西坝外青春岛打水战。我们来到河边脱去衣裤跳去水里,河水经太阳一晒,成了热水塘,我们痛痛快快洗去了两天的疲惫。
入夜,球溪河灯火辉煌,因这里是物资集散地。那各式各样的纱灯笼、红布灯笼、白布灯笼挂满长街,街的两旁有数百个摊摊,卖卤鸡、卤兔、鸡翅膀、鹅脚板、鸭肠子,油亮油亮的,堆在支架木盘上,像小山一样。每个木盘上都倒插有一只陶瓷亮油壶,真是三步一灯,沿街便是灯的长龙。
街中间米市坝的万年台上正在演川戏,两盏白晃晃的汽灯把舞台照得通亮。司机要早点休息先回了,我和副手留下来看戏。
检查站有证还得给好处
司机总算修好了车,当我们赶到石经寺,天已全黑了。在路上我就想好了一定要酬谢司机和副手,住下栈房,请他们下馆子,点了一桌菜,还特地买了一瓶全兴大曲。司机说开车不敢喝,今晚只喝一点点,有个意思就行。
晚上下了一场大雨,特别好睡。当我醒来时,副手已经把炉子烧红了,草草吃过饭,司机催着上路。他说:雨后的太阳毒辣得很,趁凉快多跑一段路。
车出石经寺基本都是下山路,黄土公路的水凼凼特别多,汽车左右颠簸,不时溅起泥浆,溅到行人身上脸上,惹来一阵阵骂声。骂归骂,司机却不理睬,副手和我坐在车厢里,望着那些溅满泥浆骂人的行人,哧哧地笑,副手有时也回骂一句,我就笑,那时人小,也不懂事。
车到简阳石桥,这里设有一个检查站。我们的车停下来,我将通行证亮出来,司机给检查站的“肉侗一人一包菲利普香烟。“肉侗立即挥旗放行,拦路的竿翘了上去,这时汽车却发动不起来。司机向检查站的“肉侗喊了一声劳驾,大家都来帮我们推车,一直推了几十米远,汽车才发动起来,我问司机多久才能到重庆,他笑着说:南瓜才起蒂蒂(成都俗语,指比喻某事情八字还没一撇)。
成渝铁路
1950年6月15日,成渝铁路开工修建,它是新中国修筑的第一条铁路。1952年7月1日,成渝铁路全线通车。通过地面的交通工具从成都到重庆,第一次可以小时来计算,而不是用天来计算。
突发事陌生人搭顺风车
回到旅栈,老板来找我,原来他的一位当教书先生的亲戚要送女儿去资中读补习班,想搭顺风车。因为司机已经睡了,我说明早再定。
第二天起床,老板叫幺师端来三碗猪油荷包蛋,一碗四个,我对司机说有两个人想赶顺风车去资中,司机说只有挤着坐了。我们于是放心大胆地把荷包蛋吃了。
上车的时候,老先生带着他女儿早已守候在车旁。姑娘十六七岁,比我高出一个头,穿着简朴,手拿一把油纸雨伞,十分温顺腼腆。车上增加两个人有些挤,幸亏烧完了两篓木炭,总重量没有增加。司机就怕超重抛锚,临开车前,又来了一个袍哥要赶车,司机说车子发动起来再说,等汽车动起来,司机加大马力,还未等袍哥回过神来,汽车已经跑了。
老先生路上一个劲儿给我戴高帽子,说我还是中学生就出这么远的门,做这么大的生意,玩这么大的场合。我跟他说:我也是跟着车去重庆耍的。老先生固执地说:有你一路,你就是老板了。一上午的路程,不算寂寞,途中只加了两次炭和水,便到了资中,老先生说了他第一次坐汽车硬是跑得快。午饭后,老先生道了谢,带着他女儿走了。
从资中到内江,途中没见一辆从对面开来的车,我们的木炭车倒是轰隆轰隆,招摇过市好风光。一直开到沱江渡口河边,司机跳下车,一脸阴云向我说:糟了,沱江封渡了!
由于上游涨水,沱江巨浪滚滚,江对岸的小镇成为咫尺天涯,撑汽车过江的竹筏虽然停在我们这边,但船夫早已躲过小酒馆去了。没有办法,只好又把汽车开回内江。
车过青木关才放心
在内江住了两天两夜,到第三天中午水退了,司机立即把车开到沱江渡口河边,还真运气,竹筏已从对岸载了一辆汽车过河来了,我们交了过河钱,汽车便上了竹筏。江水冲得竹筏悠悠荡荡,真吓人,我不敢守在车厢里,站在竹筏上,万一船翻落水,不会被汽车倒扣在水底。那些水手们却欢天喜地,真像是《水浒传》里的浪里白条。在横渡沱江的一二十分钟里,担惊受怕,度时如年。
我们的车即使途中不抛锚,还得加炭加水,一小时只能跑十多公里。司机想多赶路,在第五天晚上歇隆昌时,司机决定次日起早赶路,预计过荣昌、璧山,争取住青木关,后天上午就可以到重庆了。谁知第二天刚过荣昌,汽车又抛锚了,这次要换一个零件,司机和副手翻箱倒柜找到一个替代零件换上,好歹凑合到了有零件卖的永川。换了零件后,司机又赶路,结果车走到半路天就黑透了。那时的汽车没有照明设备,只能在小镇住下。
在小镇的客栈,我们刚睡着,就被臭虫咬醒,我们三人只好起来捉臭虫,直到天快亮时,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。这一晚可以说是旅途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晚。
成渝千里行,进重庆要过青木关。当司机小心翼翼地把车开下青木关的盘山路时,我们这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。到我家货栈才知道,父亲的电报已到了三天!货栈管事立即拟了“一路平安”的电文,去两路口电信局向成都发电。
(根据徐伯荣回忆文章整理实习生廖庆)制图山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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